一個六年級外省第二代的恐懼:世世代代的綑綁 / 陳甜

前言:此文在 2003 年底出現在舊媒抗上,作者為陳甜。在泛綠論壇常常看到不少好文章,這篇是其中之一。年輕時的我不但是國民黨的忠實信徒,更是把中國當祖國嚮往不已的深藍份子。但國民黨的權威與腐敗讓我覺醒,後來變成一個極端仇視外省族群的深綠獨派。這篇文章雖然說的是藍軍對外省後代的捆綁,但身為外省第二代的作者在文中深切反省藍軍的態度,竟讓變成獨派的我也開始反省:綠營是不是也有在動員族群?我自己是不是也被綠軍『捆綁』了?

以這些反思為起點,我漸漸看清:藍綠雖然對立,但雙方不管是政治人物或其支持者,其思考方式與行為特質是相當類似的。如果這樣,我當初從深藍擺盪到深綠還要再面對同樣的文化與言行,這種擺盪又有什麼意義?我反抗的到底什麼?我的追求與寄望,又到底是什麼?

這些反省,讓我跳脫出偏激的心態,從獨派的極端又往中間盪回來。我相信,在藍綠拉扯之間(或者說,之外),應該有一個政治空間,有一個文化空間,有一個社會空間,是所有住在台灣的人的共同嚮往。 而不管你原來是藍山綠或是不藍不綠,這一塊空間應該是所有台灣人民為未來共同努力的基石,也是台灣能夠永續前進的唯一途徑。

陳甜這篇文章寫在8年前,有些用詞已經不再適用。譬如說,現在已經幾乎看不到『本省外省』的說法,雙方族群動員的程度也減少很多,這說明台灣社會還是有在覺醒與改進的。即令如此,文章中對政治觀點的深切反省,卻具有永世價值。也許藉著這篇文章的分享,會有更多的讀者能夠拋開偏激的、排他性的思維,不管你是藍還是綠,都能夠擺脫舊式政治形態的枷鎖,跨出藍綠的對立鴻溝建立彼此的互信互敬,為我們心中那一塊共同渴望的空間與未來努力。/Echo


一個六年級外省第二代的恐懼:世世代代的綑綁
/陳甜[2003/12/30]

我是一個六年級前段班的所謂「外省第二代」。(或者應該稱第三代?我外婆還安在。)

我經常在想,究竟外省人這個身分是個什麼樣的存在,這個問題像謎一樣,經常在生活中追逐我。

作為一個血緣上的外省人,我的省籍主張很簡單,我希望在台灣這個島嶼上,「在可預見的未來」,辨認不出誰是外省人誰是本省人。(因此,那個像謎一樣緊追著我的問題,就不解自解了)。

我不想移民去美國,也不想遷移去中國。我希望我的子子孫孫都在台灣這塊土地上一代一代幸福繁衍下去。

對六年級前段班的我而言,我不了解也不想管省籍的新仇舊恨。我以為真正的族群和解,是三十年或五十年後,我們再也分辨不出誰是外省人本省人。這個和解希望的首要前提是,每一個族群都要自我鬆綁。

外省人應該鬆開彼此套在對方身上的枷鎖,不再把彼此捆死在一起,如果我們不自我鬆綁,我們怎麼和其他族群融合到分不出你泥中有我的境界。因為這個信念,所以,我對於台灣政壇,誰在「綑綁」外省人特別敏感和恐懼。我深深恐懼外省人世世代代地被綑綁在一起。

台灣的省籍政治操作不像表面上這麼簡單。明年的總統大選,藍軍和綠營都可能會利用省籍之間的新仇(族群地位失落,統獨)和舊恨(過去資源分配不公)互相割喉,我們必須嚴陣以待。

傳統操作省籍政治的方法是:「使用一些特定的族群符號和動作,動員某特定族群來支持你,或反對你的對手。

照這個定義來看,花蓮縣長選舉,某政黨候選人殺豬公分豬肉是搞族群動員。殺豬公顯然是動員原住民非常有效的政治符號。某政治人物玩布袋戲說閩南話,是搞族群動員。某政治人物喜歡上台高歌客家歌曲,動員客家人,也是搞族群動員。「殺豬公,玩布袋戲說閩南話,和站台唱客家歌曲」,都是利用特定族群的族群符號在搞族群動員無疑。奇怪的是,為什麼我們都沒有意識到(為什麼媒體都沒告訴我們)這些政治人物都在公然大搞特搞族群動員?

然而,台灣政壇的政治鬥爭日益精密化,操作族群政治的技術,事實上已經超越了上述的傳統方式。

身為外省人,我對於「誰在綑綁外省人」特別敏感,痛恨和恐懼。為了鬆綁外省人,讓外省本身之分消失於無形,我認為,我們有必要將台灣政壇上,操作綑綁外省人的技術,分析出來,廣為流傳,嚇阻檯面上的政治人物。

很遺憾,我認為,操作「綑綁外省人」的竟是藍軍三黨。

一開始,我總覺得奇怪,為什麼藍軍要去搞族群動員,族群動員不是綠軍的專利嗎?本省人佔台灣人民多數,所以,不是只有本省籍政治人物最愛最有本錢搞族群動員嗎?

可是,我一直有一個很不舒服的感覺,藍軍政治人物的政治動作,總是不斷地把我和我的外省同胞緊緊綑綁起來,動彈不得。發掘這個真相後,一開始我真是哭笑不得,後來我就感到恐懼,恐懼外省人被世世代代地綁在一起。

看起來,外省政治人物佔多數的藍軍,竟然反過來,對外省人的自我鬆綁,外省人和其他台灣族群你泥中有我的融合,最具威脅性。歸納起來,藍軍操作省籍政治的方法,有三招:

第一招、「隱形」

藍軍政治人物常常使用隱形的政治動作,凝聚(綑綁)外省人。馬英九和宋楚瑜搶著去哭蔣經國的陵;馬英九盛讚蔣介石是民主推手;連戰說,Thanks God!他是pure chinese。如果你不是外省人,你可能不了解,這些政治人物使用的哭陵等等的政治動作和符號,就像「殺豬公,玩布袋戲,唱客家歌曲」這些動作符號一樣,非常有效地凝聚(綑綁)和動員了我的外省同胞。我每看到親戚們目不轉睛地盯著這些藍軍的政治動作,我就感到被綑綁起來的恐懼。

第二招、「栽贓」

藍軍政治人物常常無限扭曲族群動員的解釋,以栽贓綠營的方式,綑綁外省人和其他少數族群。

馬英九是晚近最令人失望的明顯例子。

馬英九把討回國民黨黨產,直接解釋為綠營搞族群動員。在馬英九的解釋裡,外省人不但被馬英九捆綁成和國民黨必然在一起,還被捆成和國民黨的黨產一起。馬英九的思考裡,顯然是,國民黨等於外省人,外省人等於國民黨。所以,外省人要出來捍衛國民黨的黨產;誰向國民黨要黨產,就是外省人的公敵。

身為一個外省人,我對馬英九的想法非常寒心和恐懼。

栽贓綠營,「要黨產就是閩南人在搞族群動員」,這招有什麼樣的政治效果?

一旦栽贓成功,所有的非閩南族群都會對內加強凝聚,對外立刻紛紛怕到集結到國民黨身邊。加一加,百分之十二的外省人,十一的客家人,一點多的原住民。只要栽贓成功,國民黨就有百分之二十五的鐵票,再加上閩南籍一些誤信國民黨栽贓之詞的自以為義之士,百分之十。光是採取栽贓民進黨搞省籍動員的選戰策略,國民黨可以動員到的族群票,就可以高達百分之三四十。再加上一些阿哩不搭的組織樁腳票,國民黨是穩賺不賠。

這真是穩賺不賠的生意。國民黨這樣算不算搞族群動員,當然算。民進黨有沒有反制的方法,很抱歉,沒有,因為您根本無法動員閩南人去反制。我憂心恐懼的只是我的外省同胞誤信馬英九的話,被綁著和國民黨一起死。

我們已然發現,在台灣搞族群動員最有效的方式,就是像藍軍,專門栽贓本省籍政治人物搞閩南族群動員,這樣立刻就有百分之三四十的鐵票。這不但是國民黨維繫自己存續,最關鍵的一個顆保命丹,也是擴張自己最重要的一顆大力丸。不然,馬英九也不會在討國民黨黨產這麼關鍵危急的時刻,露出馬腳,趕快把外省人拿出來用。不然,您以為原住民和客家人晚近支持藍軍,是被什麼動員?

在可預見的未來,不斷持續栽贓本省籍政治人物搞族群動員,必然是馬英九登上九五王座最犀利的登龍術,我只恐懼外省人在馬英九的登龍路上被愈綁愈緊。

再者,如果民進黨沒有一點動員族群的跡象可以被栽贓,怎麼辦?

第三招、「激怒」

藍軍政治人物刻意做出一些「不經意的語言和動作」撥弄激怒本省人,讓本省人沉不住氣做出動作,這就可以再立刻栽贓本省籍政治人物搞族群動員。

這一招更致命。曾經使出這招的也是族群動員高手馬英九。今年馬英九參加二二八追悼會,大家記得他穿什麼服裝,沒錯,中山裝。馬英九一年到頭,只穿西裝和慢跑裝,到了二二八當天,竟然就換上了中山裝。這是什麼玄機?國民黨的中山裝,對於二二八和白色恐怖的受難者家屬的意義,就像納粹制服之於猶太人一樣。以一種不經意的態度激怒本省人和本省籍政治人物,馬英九不經意佈下的陷阱,有幾個人能看得透?非常光碟事件裡,國民黨唆使外省籍幫派去圍堵光碟的製造和販賣,不斷挑撥本省人的族群神經,守株待兔,等待本省人沉不住氣,就立刻栽贓本省籍政治人物搞族群動員,穩賺百分之三四十的鐵票。連戰的pures chinese論是台灣目前為止最危險的種族主義論調,或者也是精心設計好激怒挑撥本省人的政治設計?

為什麼,我作為一個外省人,卻對外省或泛藍政治人物「隱形」「栽贓」和「激怒」的動作特別敏感和憤怒。

因為,我一再從中感覺到的真正危機和恐懼的是,外省人在這些過程中被愈綁愈緊。而我們要知道只有族群內部鬆綁,不再把我們外省人綁成一塊,和所有台灣人民真正的你泥中有我的融合才有可能。

我衷心希望我的子子孫孫都能在台灣這塊土地上一代一代幸福地繁衍下去。

這個希望的前提是,外省人可以鬆開自己身上的枷鎖,不再把彼此捆在一起

藍軍雖然看似對外省人親善,可是,仔細思量,藍軍「隱形」「栽贓」和「激怒」的族群動員策略,卻一而再,再而三地綁死全部外省人。一切證據都指出,外省人在解嚴後,在藍軍的政治操作之下,一步一步變得更凝聚,這是一件非常可怕的事。這代表我們彼此縛在身上枷鎖,變得更重更深,我們離更深的族群歧見的無間地獄更近一步。

究竟哪一個政黨上台對台灣族群融合最有幫助,我的判斷很簡單,愈想把外省人綁在一起的政黨,愈是致命。當藍軍已然抓狂到說要黨產就是搞族群動員的時候,我已經希望藍軍快快落選。藍軍的登龍道,對謙卑地只想世世代代幸福生活在台灣的外省兒女而言,將是外省族群世世代代的無間道。

(這是一封友人在2003年歲末雪夜裡稍來的訊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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