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更時分

最近有機會到台北打探了一下選情。

先談談我搭的大概 6 次計程車跟司機聊天的過程。我只要一有機會搭計程車就會跟司機問選情。其中一個說，馬英九會小贏。我聽他是在聽飛碟電台的，就沒有多談。

其他大部分司機差不多都是幹聲連連，那些都是蔡英文的票。有一個說，他認識的人都投蔡英文，甚至連深藍的也都轉投了，為什麼？當不好就換人做，這是民主政治，大家都知道的嘛！這有什麼好懷疑的？他越說越興奮，整個車程有一半的時間，這位運將是左手開車，右半身側著身子面向我（我是坐在後座右手邊），右手伸到後座比手劃腳在跟我談這些事。

最後一個最有意思，我問他選情如何，他說：『頭家，你選誰，我就選誰。』

我聽了忍不住大笑。他說：『只要你下車時多給我十塊錢，我就跟你投誰。』

我當然知道他在開玩笑。他知道我是投蔡英文的之後說，『那頭家我跟你不同掛的』，我愣了一下以為他是金馬的。結果他說，這輩子都投宋楚瑜，宋楚瑜做了不少建設，他看得到，這一次他這一票也絕對跑不掉，如果宋不選，他也不投了。

我們這話匣子一開，他不再有顧忌，劈裡啪啦講個不停（對了，他是講台語的）。他說他在南部的死黨，連他算進去十幾個人，只有他一個有工作，其他都只能偶爾打打零工。即使他唯一一個開計程車算有工作，可是從早上到現在（那時已經快中午 12 點了），我是他的第一個客人。常常這樣，一天辛苦賺的，油錢維修保養扣一扣所剩無幾。他說馬英九又是總統又是國會多數，政府權力都在他手裡，卻只會讓有錢的人更有錢。什麼 ECFA啦陸客啦，都是少數人在得利，不是那些有權的、有錢的，就是那些有關係有門路的在賺錢，剩下的大部分人都在挨餓吃苦。他說像他這種層級的人，只有越來越慘。但是他們叫天天不應，也沒有辦法。對他們來說，四年一次的投票是他們唯一的希望。

我們談得很愉快，臨別的時候，他說雖然他會投宋楚瑜，但叫我放心，蔡英文百分之兩百一定會當選，他跑計程車看得很清楚，不用擔心。我對他的爽朗與坦誠，以及談話中顯現的升斗小民的無奈苦衷，印象非常深刻。

所以，台北計程車的『完全不科學』抽樣調查，蔡馬宋= 4：1：1.

另外，我也拜訪了幾個親戚。第一個親戚，很有錢很有錢的生意人。我們只有稍微提了一下禮拜六要投票，並無多談。偶而有一次提到兩岸直航，那時他也去搭直航班機了，他說，為什麼不早一點開始。我就沒有再多談。

第二個親戚，三十幾歲夫妻都有工作，一個小孩。差不多每個禮拜出去旅遊，全台各地跑透透。不，應該說，全台各地『旅遊勝地』跑透透。露營泡湯有的沒有的都玩過。他們說，台灣真是天堂。稍微聊到選舉，那個先生說，為了政局安定，最好還是不要換政府。

擔心換政府會政局不安定，那不是等於說，他們心裡很清楚如果國民黨選輸會鬧事鬧到政局不安，而如果民進黨選輸大家就會相安無事嗎？所以為了不想看到暴徒鬧事，乾脆把權力讓給暴徒？這邏輯我無法理解。

另外拜訪的幾個親朋，都是中上階級的人，他們都認為生活過得很好，不需要改變。這些幾乎都是馬英九的票。聽他們口中描述的台灣，感覺好像跟那些計程車司機掙扎生活著的台灣是完全不一樣的世界。即使他們能夠有機會去台灣各地走走，有機會看看跟他們不同的世界，他們頂多也只是當作休閒活動。台灣其他各地的生活到底怎樣，對他們來說似乎跟『國外』沒有差別。

這讓我突然明白關於『政治』的一個道理：對那些不必為工作煩憂的人來說，『政治』恐怕只是維持休閒活動、可以玩得多一點或少一點的問題。而對那些每天必須為三餐愁苦的平民來說，『政治』卻是三餐有沒有飯吃、能不能活下去的問題。

有時候，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我會把所有的電燈、音響都關掉，在萬籟俱寂的黑暗中，逛到 TED 的網頁【1】，重溫我不知道已經看過幾遍的 Sirena Huang (塞麗娜‧黃)的小提琴演奏。

塞麗娜‧黃，這個 1994 年在台灣出生，在美國長大的小女孩，四歲開始學小提琴，九歲就在台灣國家管絃樂團的配合下首演。此後參加不少演出並得獎無數。2006年，年僅 11 歲的她，受邀前往 TED 這個以科技、創新為主的單位，跟著年紀、資歷、名聲都比她大很多的各界翹楚齊聚一堂，還發表了幽默的演說並留下了這個令人驚嘆的表演：




（附註【1】中的影片有中文字幕）

這個演奏，Sirena 從一開始的第一小節，就深深擄獲了我的心境。接下去的整個曲目中，我的心竟像是被她的琴弓揮舞出來的無形的音線緊緊地牽住一樣，不由自主地跟著每一個音符的抑揚頓挫而上下起伏。尤其是在不時音階高亢，但音量趨於細微的時候，那根扯動心弦的無形的線竟然絲毫沒有轉弱，反而更像是犀利明確但溫柔而肯定的目光，層層撥開我經過幾十年的生命而披在身上的世故與老成，直接把藏在我生命內心最深處的核心感情剖露出來。我這輩子是一直到聽到她的演奏，才真正明白『絲絲入扣』這句話裡每一個字的真義。每到這時，我總會無法抑制，淚流不止。

到底是生命中什麼東西讓我感覺到，過去的歲月裡我像是披著一個跟我的生命內在格格不入的軀殼在過日子？是什麼東西，可以在這樣被剖開來的時候，讓我感覺到無止盡的感動與羞慚，因而痛哭不止？而 Sirena Huang，這個年僅 11 歲的小孩，又有什麼魔力，可以靠一個演奏，就把這些東西從我內心深處挖掘出來？

這是長久以來一直盤繞在我內心的問題。跟在 TED 演講過或演奏過的人物相比，Sirena 看起來是那麼脆弱，那麼渺小，而她的演奏技巧，雖然說是非常高超，但也並非沒有瑕疵，更沒有很多知名的演奏家那樣華麗壯觀又聲勢驚人。但是，為什麼從來沒有其他任何一個『華麗壯觀又聲勢驚人』的小提琴演奏，可以像她的演奏那樣，那麼直接地撼動到我的生命深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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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該 TED 的網頁上，Sirena 的演奏引起很多的迴響【1】。有趣的是，竟有不少人酸溜溜地質疑她，說她不過是個在傳統的亞洲家庭中，被父母強逼著做一些不喜歡做的事情，用打壓的方式塑造出來的典型模範生。也就是說，沒什麼了不起。

然後有不少亞洲人呼應說，他們自己成長的經驗就是這樣，Sirena 不過是跟他們一樣被大量生產的模子打造出來的樣板，不值得什麼大驚小怪。

但是，受到最多人贊同的兩個迴響，一個看起來是韓國人的，部份翻譯如下：


另外一則迴響完全道出了我的心聲：


過去這些年，看台灣的政治發展，許多事情起起落落，政壇上許多政治人物把虛偽詐騙當三餐，位居最高職位的總統以及長字輩的政府官員更是肆無忌憚公然說謊造假，這個社會的價值觀已經嚴重扭曲。而過去這兩年看著蔡英文崛起，看著表面上看起來是那麼脆弱，那麼渺小的她，在那些表皮光鮮亮麗、嘴皮天花亂墜，但內裡卻腐朽不堪的鬼魅的環境裡，竟然能夠感動人心，一步一步地走出一條路來，看著看著我漸漸有個感覺，彷彿之間，我好像在台灣政壇看到 Sirena 演奏的影子 -- 我彷彿在蔡英文的身上，看到 Sirena 揮舞出來的無形的真誠的弦律線，緊緊地牽動著每一個人內心深處那個真實生命的渴望。我也在那些鬼魅的身上，看到在 TED 的網站上對 Sirena 冷嘲熱諷的那些人的影子。尤其是在宇昌案中，蔡英文為了台灣的生技發展而無私地付出，卻遭到那些鬼魅的惡意陷害。那些鬼魅無法相信人類可以像蔡英文那樣無私地付出，就好像那些酸溜溜的網友無法相信跟他們同一個環境出身，而年紀比他們輕很多的 Sirena 可以表現得那麼好一樣。

看著蔡英文，再重溫 Sirena，也許我漸漸明白，被 Sirena 的旋律探觸到的那個生命底層的那個東西，應該就是一種發自內心深處的生命的『真誠』吧？沒有真誠，你無法真正地感動人心，沒有真誠，你也無法真正地被人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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現在已經是 2012 年了，過去這一年，我跟著黑雨大、直江大、梅大等在這個網站，跟著很多從未謀面、以後也不會謀面的『黑友們』一起為一個也許我們並不是很清楚的理想在努力。我們個人的力量是何其脆弱，何其渺小，就好像 Sirena 、好像蔡英文的渺小身影一樣。但是，我們都有跟她們一樣真誠面對生命的心，我們不願意被那些滿嘴謊言、不斷欺騙自己、欺騙世人的鬼魅強迫我們去過『靠謊言與欺騙支撐』的虛偽人生。我們因此共同創造了一個小小風潮，一個令那些光鮮亮麗的的偽善軀殼不敢小看的風潮。這是一段每一個黑友都應該感到驕傲的日子。

Sirena 在她的第二段演說的後面，說了一段話：


我時時刻刻心中充滿感激，感謝 Sirena 幫我看到內心深處，感謝諸位黑友讓我有機會跟你們走這一段一生難忘的路，感謝蔡英文，讓我看到除了造假欺騙說謊的虛假世界之外，台灣社會還有另一個可能的未來，那就是真誠待人、表裡如一的誠實的『人』的社會。希望 Sirena、蔡英文還有你我，都能夠『莫忘初衷』，把這一份真誠永遠堅持下去，我相信只有這樣，我們才能夠讓這個社會處處充滿像 Sirena 與蔡英文臉上常常可以看到的純真動人的笑容。


【1】塞麗娜‧黃耀眼的小提琴演奏 （註：有中文字幕）
http://www.ted.com/talks/lang/chi_hant/sirena_huang_dazzles_on_violin.html